为牛殇而感伤
——写在雾霾天气里
今年是马年。牛马年,好种田,预示着今年是个好年成。由此本想写写马,但因从小家里穷,和高头大马无缘,只曾与一头牛相依为命过。此牛是我唯一的最可爱的从牠生到牠死陪牠走过全程的一头牛。牠是我儿时最亲密、最有灵性的小伙伴,牠是我少年最温驯、最忠诚、最具有奉献精神的好朋友,尤其是牠被屠杀前向我噗通一跪,牠的热泪与我的热泪凝结在一起的情景,使我终生难忘。
牠生下来就很顽强与强壮。刚落地时只就地蹬了几下,就挣扎着顽强地试着站了几次,摔了几跤,慢慢挺起脊梁,跪稳前腿,伸直后腿,豁然站起,踉踉跄跄跑向母亲,找到乳头,开始了牠坎坷的一生。
牠出生那年恰逢我刚上学。放学回家的路上总不忘给小牛拔点青草。小牛也总不忘站在门口等着我。
小牛偎依着我吃草,围着我撒欢。我做作业,牠就卧在我的身旁,时不时的用毛茸茸的小脸蹭蹭我的腿。夜里牠就卧在我的铺旁,牠那两颗亮晶晶绿宝石般有灵性的眼睛,在沉沉黑夜里晶莹剔透、闪闪发光,十分好看,相当迷人。牠比我长得快,很快长出了犄角,出落成一头高大威猛的公牛。父亲试着让牠耕地。没想到牠十分的听话,只要父亲轻轻一声吆喝,牠就知道该怎样耕作才合主人的心意。牠吃草时总是匆匆填饱肚子,待田间歇息或夜间才气定神闲地反刍,将更多的时间留给主人休息和自己的劳作。在劳作中,无论多累,牠都不偷懒使牛性子,也不偷吃庄稼,所以牠嘴上从来不需要戴“嘴笼套”,鼻子上也未穿孔带铁环。牠拖犁拉耙负重拽车,水里泥里风里雨里,越是用力越是拼争向前时越是俯下身子低下头。即使耕了一晌地或拉车百里归来,也至多喷两个响鼻便卧到一旁倒沫反刍,丝毫无居功自傲之态。低头俯首劳作成了牠的本色,牠的天性,牠的永恒形象。牠的温顺,牠的服从,牠的忠诚,牠的厚道统统如照片永久的定格在我的心坎上。
牠将自己的一生,自己的一切,统统献给了我们家而却无怨无悔。难怪印度人崇拜牛,奉牛为神灵。难怪“圣雄”甘地生前曾说,他尊重母牛的圣洁,犹如尊重他的母亲。
我的小黄牛啊,是我家的宝贝,我家的命根子,是大自然给我家的无私恩赐。我最清楚,我和哥哥们的学费,我们过年的新衣,我们一家人一年的吃穿用都与牠息息相关。每当在夕阳西下时,透过袅袅炊烟,看着父亲赶着牠归来,一幅安宁、祥和、其乐融融的风俗画卷就展现在我的眼前。
牠和所有农民家的黄牛一样,是当时农业的舟车,拉着沉重而漫长的耕种史,缓缓地、坚持不懈地向前行进着。在行进中,牠与农民结成了非常友善、和睦、融洽、生死攸关和休戚与共的关系。这使我想起郭沫若对牛的评价:“花有国花,人有国手,你是中国国兽,兽中泰斗。”在中国文化中,牠是吃苦的符号、高尚的象征、任劳任怨的代名词。许多仁人志士和贤达伟人常常以牛自喻,历代文人墨客也留下许多讴歌牛的诗篇与文章。如柳宗元的《牛赋》,他把自己比作牛,把趋炎附势的小人比作驴(更为形象的是柳宗元笔下的黔之驴)。牛勤勤恳恳,辛辛苦苦,做了很多有利天下的事:牠奔突于草野,使人得种得收,使饥饿者得以果腹,使贫穷变得富有,使自己努力的成果成为别人的功名利禄,而牛自身却没有半点功劳,却得不到好报。牛“利满天下”,“牛虽有功,于己何益?”而驴却因能踢会叫善钻营,与高头大马有裙带关系并有它们的“风情”后裔——骡子作干系,便往往得到很多便宜。我常常叹息,有谁能解“风马牛不相及”?
牛殇!我的牛连性爱与性命都被夺去。咦兮!我生最大的痛惜!
那是1958年,我家这头牛也随家人一起入了社。由于牠体壮力大,善解人意,生产队的把式们争着使用牠。一天早上,一头发情的母牛挣脱把式的手靠近正在石槽边饮水的牠,牠也本能的扑向母牛。牵牠的把式拉住缰绳欲将牠们分开。平时温顺的牠此时圆瞪双眼,一头将把式连同石槽一起顶进粪池里。好事未成,却得罪了把式。首先将牠的鼻子穿个洞,套上一个铁环,被把式牵着鼻子走;其次将牠变成了“太监”;并以鞭子无休止地报复牠。
经过三年自然灾害,人都饿肚子,何况牠呢?生产队里的牛一头头的死去,没死的也都“上了抬”(抓尾巴往上抬一下才能站起来)。
我家这头牛也不例外,但毕竟底子厚体格壮,比其他牛要好很多。正因此,社员们才和队长商量:与其让牠瘦成一把骨头后死去,还不如趁早杀了大伙还能分点肉吃呢?那时虽然牛也是生产力,随便宰牛是犯法的,可架不住饿急了的人们瞒天过海做假证,使有关部门同意了。
我听到这个信儿,从学校一口气跑回村里。村里很多人都出来围观。我穿过人堆,这时牠也看见了我,平时上了抬的牠,腾地从地上站起来,“哞儿,哞儿!”,边叫边向我扑来,但没能挣脱连住鼻子的缰绳;我向牠扑去,抱住牠的脖子。牠浑浊充满血丝的眼睛里簌簌地往下流泪;我的眼泪也不停地往肚里咽。我怕忍不住在众人面前流泪,松开手背过脸去离开了牠。此时就听身后扑通一声,我猛一回头,牛的前腿跪在地上。我反扑回去,抱住牛头,再也忍耐不住热泪一下倾泻出来……
在我的记忆深处,这个远逝的刻骨铭心的记忆,总像未愈合的伤痕,一旦用怀念之手触摸到它,便鲜血淋漓,疼痛难忍,令我不堪回忆。我的爱牛的一生都献给了人类,可最后连死都成为如此一场悲剧,怎不令我悲戚!但细想起来,人的归属与牛的宿命又有多大差别呢?看看今天的人们,看看今天的天气,真正的不幸在于不懂得珍惜自己,同时也不懂得珍惜身外一切生灵,不懂得天人合一。人之外任何生命乃至一切自然物的毁灭,不仅是自然界的悲哀,更是人类的悲剧。
此图来自这样一个真实故事:1980年冬,福建省福安市赛岐镇阿惠家养一头公水牛。阿惠放牧牠多年。一天,阿惠听家人说这头公牛老了,要卖给屠户。阿惠不舍,第二天就对公牛说:“你明天就要卖给屠户了......”。没想到公牛当即流泪跪下;牧童告诉父母及当地干部群众,大家一齐来观看,没想到牛竟然向大家跪求,泪水直流。人们动了恻隐之心,认为这头牛很有灵性,于是集些钱给阿惠家,要阿惠家将牛放生到附近的支提寺。到寺院后,一见善信来寺,就知点头,一见到僧人,就会下跪。此事在当地传为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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