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节 顿渐

《楞伽经》载：尔时大慧菩萨为净除自心现流故，复请如来，白佛言：世尊！云何净除一切众生自心现流，为顿为渐耶？佛告大慧，渐净非顿，如庵摩勒果，渐熟非顿。如来净除一切众生自心现流，亦复如是，渐净非顿。譬如陶家造作诸器，渐成非顿。如来净除一切众生自心现流，亦复如是，渐净非顿。譬如大地，渐生万物，非顿生也。如来净除一切众生自心现流，亦复如是，渐净非顿。譬如人学音乐书画，种种技术，渐成非顿。如来净除一切众生自心现流，亦复如是，渐净非顿。譬如明镜，顿现一切无相色像，如来净除一切众生自心现流，亦复如是，顿现无相，无有所有清净境界。譬如日月轮，顿照显示一切色像，如来为离自心现，习气过患众生，亦复如是，顿为显示不思议智最胜境界。譬如藏识，顿分别知自心现及身安立受用境界，彼诸依佛，亦复如是，顿熟众生所处境界，以修行者安处，於彼色究竟天。譬如法佛，所作依佛，光明照耀，自觉圣趣，亦复如是，彼於法性，有性无性，恶见妄想，照令除灭。(《宗通》载：初荷泽问六祖曰：先顿而後渐？先渐而後顿？不悟顿渐入，心裹常迷闷。祖曰：『听法顿中渐，悟法渐中顿，修行顿中渐，证果渐中顿，顿渐是常因，悟中不迷闷。』六祖语意自圆，却与此《经》同旨。後史山人问圭峰：其所修者，为顿为渐？渐则忘前失後，何以集合而成？顿则万行多方，岂得一时圆满？峰曰：『真理即悟而顿圆，妄情息之而渐尽，顿圆如初生孩子，一日而肢体己全，渐修如长养成人，多年而志气方立。』又问：凡修心地之法，为当悟心即了？为当别有行门？若别有行门，何名南宗顿旨？若悟即同诸佛，何不发神通光明？峰曰：『识冰池而全水，藉阳气而融销，悟凡夫而即真，资法力而修习。冰消则水流润，方能呈溉涤之功。妄尽则心灵通，始发通光之应。修心之外，无别行门。』此论顿不废渐。足备渐顿顿渐二义。)荷泽在滑台大云寺设无遮大会，为天下学道者辨是非定宗旨，崇远大师来会中□着屏风，称有官客，拟将着侍，泽曰：此屏风非常住家门者，何乃折破场，将用只承官客，远提荷手，呵曰：禅师唤此以为庄严否？泽曰：是。远曰：如来说庄严即非庄严。泽曰：《经》云：所说不尽有为，不住无为。远问：何者不尽有为？不住无为？泽答：不尽有为者，从初发心，坐菩提树，成等正觉，至双林，入涅槃。於其中一切法，悉皆不舍，即是不尽有为。不住无为者，修学空，不以空为证，修学无作，不以无作为证，即是不住无为。远当时无言，良久，乃语曰：淫怒是道，不在庄严？泽曰：见在俗人，应是得道者。远曰：何故指俗人以为得道？泽曰：法师所言，淫怒是道，俗人并自行淫怒人，何故不得道。远曰：禅师解否？泽曰：解。远曰：解是不解。泽曰：《法华经》云：吾从成佛以来，经无量无边阿僧祇劫，应是不成佛，亦应不经无量无边阿僧祇劫。远曰：此是魔说。泽曰：道俗总听，从京洛以来，至于海隅，相传皆许，远法师解义聪明，讲大乘经论，更无过者，今日唤《法华经》是魔说，未审何者是佛说？远当时自知过甚，对众惘然，良久，欲重言，泽曰：脊梁着地，何须重起。(沩山问仰山：《涅槃经》多少是佛说？多少是魔说？仰曰：总魔说。沩曰：以後无人奈子何？试问：又作麽生！)泽语远曰：神会今设无遮大会兼庄严道场，不为功德，为天下学道者定宗旨，为天下学道者辨是非，神会若学[氵*览]机□□，即是法师，法师若学神会，经三大阿僧祇劫，不能得成。又：远曾问：『嵩岳普寂禅师，东岳降魔禅师，此二大德皆教人疑心入定，住心看净，起心外照，摄心内证。指此以为教门。禅师今日何故说禅不教人疑心入定，住心看净，起心外照，摄心内证？何名为坐禅？』泽曰：『若教人凝心入定，住心看净，起心外照，摄心内证者，此是障菩提。今言坐者，念不起为坐。今言禅者，见本性为禅。所以，不教人坐身住心入定。』志德大师问：『禅师今教众生唯求顿悟，何故不说小乘渐修？未有升九重之台，岂不由阶渐而登者？』荷泽答曰：『恐畏所登者，不是九重之台，恐畏登着塠土胡冢。若实是九重之台，此是顿性义。念於顿中而如登九重之台，不藉阶渐，不向中而立渐义，理智兼怿，谓之顿悟。不由阶渐而解，自然故，是顿性义。自心从本以来空寂者，是顿悟。即心无所住，为顿悟。存法悟心，心无所得，是顿悟。知一切法，是顿悟。闻说空，不着空，即不取不空，是顿悟。闻说我，不着我，即不取无我，是顿悟。不舍生死而入涅槃，是顿悟。故《经》云：有自然智，无师智。理发者向道疾，外修者向道迟。出世有不思议事，闻说者即生惊疑，在世不思议事有顿者，信否？』问：其义云何？答：如周太公傅说，皆竿钓板筑。简在帝心，起自匹夫，位顿登台辅，岂不是世间不思议事。出世不思议者，众生心中，具贪爱无明宛然者，遇真善知识，一念相应，便成正觉，岂不是出世不思议事。又：众生见性成佛道，龙女须臾发菩提心，便成正觉。又：欲令众生入佛知见，不许顿悟，如来即合徧说五乘。今既不言五乘，唯言入佛知见，约斯经义，只显顿门，唯存一念相应，实更非由阶渐。(『相应义者，谓：见无念者。谓：了自性者。谓：无所得。以无所得即如来禅。』)维摩诘言：如自观身实相，观佛亦然，我观如来，前际不来，後际不去，今则无住，以无住故，即如来禅。

荷泽问澄禅师：修何法而得见性？答：先须学坐修定，得定以後，因定发慧，以智慧即得见性。问：修定之时，岂不要须作意否？答：是。问：即是作意，即是识定，若为得见？答：今言性者，要须修定，若不修定，若为见性？问：今修定者，元是妄心修定，如何得定？答：今修定者，自有内外照，即得见净，以净故，即得见性。问：『性无内外，若言内外照，元是妄心，若为见性？《经》云：若学诸三昧，是动非坐禅，心随境界流，云何名为定？若指此定为是者，维摩诘即不应诃舍利弗宴坐。』

乾光大师问荷泽：常闻禅师说法，与天下不同，佛法一种，何故不同？泽曰：实是佛法，元亦不别，今日学者，各见浅深有别，所以言道不同。问：请为说不同所由。答曰：『今言不同者，为凝心取定，或有住心看净，或有起心外照，或有摄心内证，或有起心观心，而取於空，或有起觉灭妄，妄灭住觉为究竟，或有起心而同於空，或觉妄俱灭，不了本性，住无记空，如此之辈，不可具说。本性虚无之理，时人不了，随念即成，是以不同，非论凡夫，如来说无为一法，一切贤圣而有差别。何况今日一切诸学者，若为得同？！』王维在临湍驿中屈荷泽及同寺慧澄大师语经数日，维问荷泽：若为修道，得解脱净，若更起心？泽曰：『众生若有修，即是妄心，不可得解脱。』维惊愕曰：大奇！曾闻诸大德言说，皆未有作此说法者，乃谓[冖/衤*殳]太守等曰：南阳群有好大德，有佛法甚不可思议。[冖/衤*殳]曰：此二大德见解不同。维曰：何故不同？泽曰：今言不同者，为澄禅师要先修定，得定以後发慧。会则不然，会今已共侍御语时，即定慧等。(答哲法师定慧等义曰：『念不起，空无所有，名正定。能见念不起，空无所有，名正慧。即定之时是慧体，即慧之时是定用。即定之时不异慧，即慧之时不异定。即定之时即是慧，即慧之时即是定。何以故？性自如故，即是定慧等学。』)《涅槃经》云：『定多慧少，增长无明。慧多定少，增长邪见，定慧等者，名见佛性。』故言不同。维问：作麽生是定慧等？泽曰：『今言定者，体不可得。今言慧者，能见不可得体。湛然常寂，有恒沙之用，即是定慧等学。』

《禅源诠》曰：原夫佛说顿教渐教，禅开顿门渐门，二教二门，各相符契。今讲者偏彰渐义，禅者偏播顿宗。禅讲相逢，胡越之隔。而禅门各宗亦互相违反，江西荷泽，北秀南侁，牛头石头，保唐宣什，及稠那天台等，立宗传法，互相乖阻。有以空为本。有以智为源。有云：寂默方真。有云：行坐皆是。有云：见今朝暮，分别为作，一切皆妄。有云：分别为作，一切皆真。有万行悉存。有兼佛亦泯。有放任其志。有拘束其心。有以经律为所依。有以经律为障道。非唯汎语，而乃确言，确弘其宗，确毁余类。争得和会。又曰：诸经论及诸禅门，或云：先因渐修功成，豁然顿悟。或云：先须顿悟，方可渐修。或云：由顿修，故渐悟。或云：悟修皆渐。或云：皆顿。或云：法无顿渐，顿渐在机。如上等说，各有意义。言似反者，谓既悟即成佛，本无烦恼。名为顿者，即不应修渐，何得复云：渐修？渐修即是烦恼未尽，因行未圆，果德未满，何名为顿？顿即非渐，渐即非顿。故云：相反。顿渐门下，相见如仇雠，南北宗中，相敌如楚汉。『其实，顿渐非唯不相乖反，而互相资，众生虽本有佛性，而无始无明覆之不见，故轮回生死。诸佛已断妄想，故见性了了，出离生死。神通自在。当知凡圣功用不同，外境内心，各有分限。故须依师言教，背境观心，息灭妄念，念尽即觉悟，无所不知。如镜昏尘，须勤勤拂拭，尘尽明现，即无所不照。又须明解趣入禅境方便，远离愦闹，住闲静处，调身调息，跏趺宴默，舌拄上颚，心注一境，南侁北秀，保唐宴什等门下皆此类也。牛头，天台惠稠求那等，进趣方便，迹即大同，见解即别。又：平等法界，无佛无众生，法界亦是假名，心既不有，谁言法界？无修不修，无佛不佛。设有一法，胜过涅槃，我说亦如梦幻。无法可拘，无佛可作，凡有所依，皆是迷妄。如此了达，本来无事，心无所寄，方免颠倒，始名解脱。石头牛头，下至径山，皆示此理。又曰：息妄者，息我法之妄。修心者，修唯识之心。故同唯识之教。既与佛同，如何毁他渐门？息妄看净，时时拂拭，凝心住心，专注一境，及跏趺坐调身调息等也。此等种种方便，悉是佛所劝赞。《净名》云：『不必坐，不必不坐。坐与不坐，任逐机宜。凝心运心，各量习性。』当高宗大帝乃至玄宗朝时，圆顿本宗，未行北地，唯神秀大师大扬渐教，为二京法主三帝门师，全称达摩之宗，又显即佛之旨。曹溪荷泽恐圆宗灭绝，遂呵毁住心伏心等事，但是除病，非除法也。况此之方便，本是五祖大师教授，各皆印可为一方师。『达摩以壁观教人安心，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岂不正是坐禅之法。』又：卢山远公与佛陀耶舍二梵僧所译《达摩禅经》两卷，具明坐禅门户，渐次方便，与天台及侁秀门下，意趣无殊。(保唐寺无住大师把其祖上净众寺智诜大师所传「无忆，无念，莫忘。」的「忘」字改为「妄」字。主张「起心即妄，不起即真。」「释门事相，一切不行，礼忏转读，画佛写经，一切毁之。所住之院，不置佛事，但贵无心，而为妙极。」)『故四祖数十年中胁不至席，即知了与不了之宗，各由见解深浅，不以调与不调之行，而定法义偏圆，但自随病对治，不须赞此毁彼。』

《禅源诠》又曰：诸家又云：先因渐修功成，而豁然顿悟。(原注：犹如伐木，片片渐斫，一时倾倒。亦如远诣都城，步步渐行，一日顷到也。)有云：因顿修而渐悟。(原注：学射。顿者箭箭，直注意在中的。渐者日久，方始渐视渐中，此说运心顿修，不言功行顿毕。)有云：因渐修而渐悟。(原注：如登九层之台，足履渐高，所见渐远，故有人云，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等者，皆说证悟也。有说先须顿悟，方可渐修者，此约解悟也。(原注：约断障说，如日顿出，霜露渐消。约成德说，如孩子生，即顿具四肢六根，长即渐成，志气功业。)故《华严》说：初发心时，即成正觉。然後三贤十圣，次第修证。若未悟而修，非真修也。(原注：良以非真流之行，无以称真。何有修真之行，不从真起？故彼《经》说：若未闻说此法，多劫修行六度行，毕竟不能证真也。)有云：顿悟顿修者，此说上上智根性，乐欲俱胜，(原注：根深故悟，欲胜故修。)一闻千悟，得大总持，一念不生，前後际断。(原注：断障，如斩一綟丝，万条顿断。修德，如染一綟丝，万条顿色也。)荷泽云：见无念体，不逐物生。又云：一念与本性相应，便具河沙功德。八万四千波罗密门，一时齐用也。此人三业唯独自明了，余人所不见。(原注：《金刚三昧经》云：空心不动，具六波罗密。《法华》亦说：父母所生眼耳，彻见三千等界也。)且就事迹而言：如牛头融大师之类也。此门有二意，若因悟而修，即是证悟。然上皆只约今生而论。若远推宿世，则唯渐无顿。今顿见者，已是多生渐薰而发现也。有云：法无顿渐，顿渐在机者。诚者此理，固不在言。本只论机，谁言法体。

黄檗曰：你如今一切时中但学无心，久久须实得。为你力量小，不能顿超，但得三年五年或十年，须得个入头处，自然会去。

佛果曰：若论渐也，返常合道，闹市裏七纵八横。若论顿也，不留朕迹，千圣亦摸索不着。倘或不立顿渐，又作麽生？

《宗镜录》曰：『顿从渐得名，俱称方便。古释云：若据说顿，亦是方便。若云渐顿俱是，亦谤於佛。俱不是，亦谤於佛。是以本觉体上，离顿渐，离言说，何处有顿渐名字？第六识动有分别，不动即等周法界。五现量识等一一根，皆徧法界。眼见色时，色不可得，元来等法界。《法华经》云：是法住法位，世间相常住。即知世间一切诸相，本来常住，何行位能知，唯佛于道场知已，导师方便说，众生迷不知，故说。若知，不俟更说。方知有说，皆属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