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广(左一)与作者(右二)到任继愈家中拜访
宋延广(后排左一)与作者(后排左二)到农村考察时与村中老人合影
□刘庆民
2017年12月4日早上,我晨练刚回来,就看到手机上有几个未接电话。电话打回去,对方的话让我愣了好大一会儿——宋延广同志去世了。我简直不能相信,就在前天,他还开着车拉着我和许善英同志,去看京剧票友的演出,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可谁也不会开这样的玩笑。于是,我换下衣服就急匆匆赶到延广家。
延广是平原县王打卦镇后宋口村人,我和他同乡又是地邻,1984年5月他调入县政府办公室后,我们又成了同事。 2007年,我俩先后从县人大和县政协领导岗位上退下来,次年开始,按照县委的安排,我和他组织了20多名老同志研究平原历史文化,一干就是10年。 10年间,延广把全部心血都用在挖掘整理平原历史文化上,对平原建县2200多年间的历史故事和人物加以整理。他用行动践行着一个共产党员的铮铮誓言,传承着中华民族优秀历史文化,守望着在平原大地上不应该被遗忘的乡愁。
主编《平原古今》杂志
研究平原地域文化是守望乡愁的重要内容。接受县委交给的任务后,延广同志和我、李天霞同志一起,联络人员、建立组织、起草规划。我们成立了平原历史文化研究会,并筹备出版一个内部刊物——《平原古今》杂志,由他担任主编。
万事开头难,我们都没办过杂志,封面封底设计、内文中栏目设计、组稿、插图等都是我们摸索着搞。所谓的编辑部就3个人,延广、我和杨东岱同志,延广既是主编又是主笔。研究会虽然名义上有20多个人,但真能动笔的也就几个人,而且多数是写短文,真正扛鼎的文章还要我们自己写。
延广一方面要下乡调查研究,另一方面要翻阅大量文献资料,有时为弄清一件事甚至一个时间点,不知要看多少书。延广曾对我说:“干这个活,退了休比上班还累。”他在《霜叶集》的自序中写道:“退了,以为不再捉笔,未曾想应领导要求,几位志趣相投的人凑到一块儿,又办了一本说当地历史文化的刊物《平原古今》。于是,还得写。 ”
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筹备,《平原古今》杂志创刊号出版了,这是我们守望乡愁的第一个成果。全书近8万字,封面、封二、封三、封底彩印。延广非常高兴,拿回家几本,给同学和孩子们看,都说办得还不错。延广在德州学院教书的小女儿对她说:“你们这本杂志把平原历史上的事儿写的差不多了,以后还写什么? ”延广在我们活动时诙谐地说:“不知我们这本杂志的‘红旗’还能打多久?”我鼓励大家说:“只要我们深挖细找,平原历史2200多年,历史文化沉淀得很厚重,是一座挖不尽的金矿。 ”
我们就是这样互相鼓励着走过了10年,共出版《平原古今》杂志17期,总字数超过150万字;又出版了《秦汉古郡平原》20多万字,而且是图文并茂;还出版了《杏林春晓——砥砺前行中的平原中医》16万字,为平原历史文化积累了大量素材,延广作为主编和主笔功不可没。
弥补老恩县历史文化研究空缺
平原县恩城镇是老恩县县城所在地,恩县从宋朝设县,直到1956年撤销,县城和一部分村庄划归平原,一部分村庄划归夏津、武城。由于区划的变动,老恩县的历史文化研究缺乏统一规划,而且县与县之间会对一些历史人物和事件有不同的理解和表述,同时也导致了有些事情没人研究。
延广老家居住恩县地,又是平原二中(原恩县县中)毕业,他的一些同学也是恩县历史文化研究爱好者,经常找他讨论问题,这在客观上促使他研究恩县历史文化。
恩县地处马西高地,历史上与马颊河以东的平原县在人文地理、风土人情、民风民俗等方面有所不同。为弄清历史事实,延广专门复印了达12册的乾隆版《恩县志》和上海学者林欧先生手抄本的万历版《恩县志》;多次到恩城了解情况,实地考察文昌阁等历史遗迹、遗址,还到现属于武城的四女寺镇,考察了解郭氏家族的历史渊源,和村里的郭氏族人后裔建立了联系。
在大量占有材料的基础上,延广先后写出了《古城沧桑》《恩县乡贤董伦》《宋代宰相文彦博》《恩县文庙》《三朝五代大宅门——恩县四女寺郭氏一族堂奥初探》《宋氏祖墓族谱考》《名医彭中和》《二中旧事》等分量很重的研究文章。特别是对郭氏一族的研究引起了上级领导和原铁道部长郭鲁之夫人及子女的极大兴趣,来电索要有关资料,后来郭夫人通过德州市老领导向家乡捐赠了一所希望小学。王打卦镇为发展乡村旅游,把花园村确定为美丽乡村试点,请延广帮助弄清花园村的来历和历史,他查阅了大量资料,在清朝康熙年间探花董讷的诗词中找到佐证,写出了《花园村探秘》一文,回答了过去许多有疑问的问题,还为“探花庄园”的建设撰写了宣传广告词。这些研究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老恩县历史文化研究的空缺。
学习和研究任继愈
任继愈先生是平原人,延广曾与之有过短暂的交往,对先生的为人为学非常崇敬。2012年,先生逝世3周年时,由全国哲学界、宗教学界和图书馆界以及先生的同事、学生共同发起,成立了任继愈研究会。任继愈研究会成立大会暨任继愈先生为人为学研讨会在平原县桃园宾馆举行,延广被吸收为理事会成员,积极参与大会的筹备工作外,他更多的是向与会专家学者学习。
学习和研究任继愈的过程中,延广写过两篇重要的文章,一篇是《回忆和任继愈先生几次短暂的接触》。他在文章中写道:“多年来,我一直梦想着能当面拜访一次这位仰慕已久的大师,可一直也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和机会。 2005年,平原县诗联书画学会成立,大家叫我当会长。人们有一个共同的想法,就是请任老题写一块匾额悬于学会办公室。”为这件事,延广前往北京白沙沟任先生的寓所,当他委婉地提出请求时,任先生并没有一口答应,而是谦逊地说:“你们这是一个书画机构,我不是书法家,题字恐怕被人家笑话。”在延广的真诚请求下,先生才答应下来。从这件事上,延广看到了先生的大家风范。他在文章中写道:“后来,对任老的情况了解越来越多,我一直为当初的举动感到懊悔不已。
任老年事已高,身患疾病,双眼几乎失明,仍然担负着国家多项艰巨工作,真不该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去打扰老人家。 ”延广写的第二篇文章是《中国工程院院士任继周》。任继周院士是任继愈先生的胞弟,中国草业科学的奠基人之一,看了延广写的几篇文章后,很欣赏他的文笔。当教育部要求任继周先生写回忆录时,他就来电商量,请延广帮助撰写。延广想,这也是研究任继愈的重要内容,于是立即答应下来。之后他去往北京和继周先生的秘书共同研究了两个星期,写了大约10多万字,文章写好后很快发给了继周先生。
延广积极参与任继愈研究会的活动。有一次我和他去中国社会科学院参加“毛泽东主席关于宗教问题的批示50周年”活动,就是在这个批示中,毛主席说“任继愈研究佛学的文章,已属凤毛麟角”。我为这次活动准备的论文是《任继愈先生哲学和宗教学研究的家族渊源》,我在文章中试图把任氏家族历史和任继愈先生的学术研究结合起来。因为他的七世祖任世凭是明朝的进士,曾做过顺天府尹,官至南京刑部右侍郎;明朝隆庆元年任职江西巡抚时曾负责重新调查王阳明平叛宁王朱宸豪一案。王阳明是明朝的大哲学家,继承和发展了宋朝哲学家朱熹的思想,历史上称“宋明理学”。巧合的是,在建国后的北京大学,任继愈教授的也是宋明理学。这种历史的巧合中在任氏家族的传承中必然有着内在联系。我的文章写好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就请延广改一下,延广下了很大功夫对原文进行了修改。
我宣读这篇论文时,会场上很安静,因为在座的都是全国知名的学者和专家,大概他们想听听从县里来的业余作者是什么水平。我发完言后,大家觉得有些惊奇,就连继周先生也感到有些意外,在会议休息时对我说:“我们家的这些事,你们是从哪里弄来的,连我都不知道。不错,不错。这个材料能不能给我一份? ”我说是平原历史文化研究会共同研究的,最后是延广修改定稿的。老先生和我们紧紧地握手,并把他的学术著作《草业琐谈》送给我们。延广的去世是平原县任继愈研究领域的重大损失。
著书立说记住乡愁
10年的研究中,延广写了大量文章。有一天,他对我说:“有的同志建议我把写的文章集合起来,便于读者查阅。 ”我说可以。于是2015年秋天,他从发表的文章中选出22篇,编辑成了一个集子,约30万字。他在自序中写道:“写的多了,有人建议,应该归拢一堆成个集子,当了半辈子字匠留不下自己的东西是件憾事。起初担心当下出书者多如牛毛,出书的远比看书的多,再凑热闹引人非议。但书中不少内容对弄清平原历史上的事情还是有用的,随意丢掉免不了别人还得费劲摆弄,所以不忍弃之。 ”
延广精选的这些文章,有浓郁的地方特色,知识性与趣味性兼具,涉及的历史人物、事件、文物、古迹皆有地方志书或史书可考,当代人物、事件也全部真实有据,无论对学者研究、群众欣赏均有重要意义,尤其是对青年学生励志向学有很好的启迪作用。
延广是个很诙谐的人,他常常讲故事让别人捧腹大笑,自己却一本正经的模样。关于这部书名,他说:“人过花甲,犹如四季之秋,虽不敢妄称‘人书皆老’,却已遍尝酸甜苦辣。此时所写文字,已如秋叶饱经风霜,虽全无鲜嫩娇艳之表象,却内含坎坷磨练之内涵,因名《霜叶集》。”该书由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发行。这是他平生第一部正式出版物,也是他用心记录乡愁的第一本著作。
2017年是平原历史文化研究会成立第10年,我们商量把这10年来的研究成果结集出版,我让延广担任主编,他说啥也不同意。他告诉我,正在酝酿一部以平原人民投身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为背景的长篇历史小说。我说快70岁的人了,可别累着。他说试试看。
9月底,我编完了170万字的《平原历史文化研究文集(上、中、下卷)》,延广创作的长篇历史小说《马颊口》也接近完稿。这时,他体检时发现心脏供血不足,住进了德州市人民医院,在病床上写完了最后的1.5万字。因他使用手机备忘录写的,不知碰到了哪一个键,这些文字找不到了。他有些着急,甚至找到德州市公安局专管网络的民警帮忙给恢复,但也没成功。没办法,他只好又重写了一遍。当把稿子发到出版社,责任编辑看完稿子后表示满意,他才松了一口气。
12月4日上午,出版社的编辑发微信给他,要他写个作者简介,可始终没收到回信,编辑打电话给我,问为什么没回信时,我悲痛地告诉他,延广同志于今日凌晨去世了。编辑们表示震惊和悲痛,委托我以出版社的名义送了花圈。我替延广写了作者简介发到出版社,有谁知《马颊口》竟成了延广的遗作……
一个退休10年的县政协副主席,本该儿孙绕膝享受天伦之乐,可延广却选择了挖掘地域文化,整理文史资料。在别人打牌搓麻开心快乐的时候,他却埋头在字里行间。他是一名默默无闻、埋头苦干,不忘初心、继续前行的共产党员。
守望乡愁是延广的初心,守望乡愁也成了他的遗愿。
(作者系平原县人大常委会原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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